沈晚昭走至祈福池边,从荷包中摸出一枚铜钱。
“殿下总是这样,路过祈福池就要扔一枚铜钱为皇上皇后和几位皇子祈福呢!不知今日有没有自个儿的份呐?”
“越发没大没小了!”沈晚昭点了一下云渺的太阳穴,“我的事你也敢过问?不怕我治你的罪?”
“殿下这是恼了!嘻嘻,云渺懂啦!”
沈晚昭瞄准池中金蝉抛出铜钱,一下就中了!她欣喜地双手十指交叉握拳,默默在心中许愿。
“愿父母兄长身体安康,辰国百姓安居乐业。我的话……顺便求个夫妻同心……举案齐眉吧。”
未等沈晚昭睁开眼,一双手猛然将她推入池中。
“殿下!”
云渺吓得面色惨白,跪在池边伸手够着沈晚昭,高声呼救:
“有刺客!”
“快来人啊!殿下落水了!”
脑中闪过一片空白,随后记忆顺着冰冷的湖水浸没沈晚昭的脑,灌入她的口鼻。被池水挤压、包裹着的沈晚昭透过涟涟水波,仿佛又看到了穿越那日落水的明媚阳光,看到了那双穿过阳光抓住自己的双手。
也不知道那日的青年是谁……沈晚昭心中遗憾。
也是,就凭一块无事牌能找到才怪呢。
可惜,那双手救不了我第二次,这段不属于我的幸福人生终究还是结束了。
苏絮总算循声找到祈福池,奋不顾身地跳入池中。眼前苍白无力的人几乎让他的心跳出胸外,双手双腿奋力滑动而画出的洁白水泡挤压着他濒临崩溃的理智。
苏絮伸出手,紧绷的五指竭尽全力抓住了如同白羽般缓缓下坠的沈晚昭,结实有力的长臂和手掌锢住她的腰背,将她完全扣在了怀中。
炽热颤抖的唇舌顶开冰凉的唇瓣,苏絮挤尽胸腔渡给沈晚昭空气,换回她徐徐颤动的睫毛。池水流动,沈晚昭上下浮沉的墨色长发像是有生命般轻轻触碰着苏絮的脸颊、脖颈和手背。
苏絮抱着沈晚昭疾步奔上岸,轻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拨开缠在她脸上的发丝,他用手背抹掉遮挡视野的池水,仍旧泪眼蒙眬。
“对不起,是我太大意,对不起……”
沈晚昭呛出一口湖水,探得她微弱鼻息的苏絮心中吊着的一口气消散,心安之余注意到沈晚昭手中的一块黑布,脸色骤变。
巡逻的侍卫经过祈福池察觉有异,发现公主落水,立刻提着脑袋封锁明台,企图抓住刺客。
暴怒的崇慧帝将所有人扣在明台,派重兵把守。他坐在锦华宫主殿罗金殿,隔着一层纱幔听着云渺叙述事情经过:
“奴婢本陪着殿下祈福,谁知就在闭眼许愿的工夫那人就将殿下推下池中。”云渺边说边哭着发抖,“奴婢看见殿下在水中挣扎,伸手又够不着,束手无策之际苏絮殿下忽然冲来跳池,这才把殿下救了上来。”
在内寝守着沈晚昭的敬明皇后听得眼泪直流,心中悲苦难以言说。
“苏絮?”
崇慧帝反复念着这两个字,眼中透出一股狠厉。
跟着旁听的沈珪心惊胆战,后怕似万根针扎进他的五脏六腑,背后冒出刺骨冷汗。他看向层层叠叠帷幔后的那道虚弱身影,注意到插在琉璃瓶中,他特意让人寻来的江梅,掉了一瓣花,飘飘悠悠地落了地。
不好的预感如藤蔓缠上心头,沈珪开口:“父皇,儿臣觉得苏絮有嫌疑。”
有人说出心中所想,崇慧帝顺势递了个台阶:“仔细说来。”
“苏絮嫌疑有二。其一,苏絮是第一个发现妹妹落水之人,其动作居然能快过巡逻侍卫,不对劲。其二,苏絮乃景国皇子,虽与妹妹定了亲但礼未成,若他不满这门亲事,未必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,所以……”
“将苏絮禁足枫山,昭儿醒前不许任何人探视。”崇慧帝下令,“其余人等暂时放出宫,派兵把守。”
“若有一人出京或者消失,你们就提头来见朕。”
“咳咳……”
帐中传来沈晚昭虚弱的咳声,“我这是活着还是死了?”
坐在床边的敬明皇后激动得帕子都扔掉了,摸着沈晚昭额头的手还在发抖:“傻孩子,说什么胡话呢!身子可有哪里不适?母后让太医给你治!”
沈晚昭看到几步迈到了床边的崇惠帝,四下看着围坐一圈的亲人,惊叹自己居然还活着:“儿臣让父皇母后和兄长们担心了。”
她想爬起来喝点水,浑身都无力。敬明皇后细心扶起沈晚昭,在她身后垫了个枕头,又细心将她弄乱的被子捏紧,接过沈珪倒的茶水送到沈晚昭嘴边:“渴了吧?来,慢慢喝点水,小心别呛着。”
沈晚昭就着皇后的手喝了一杯水,环顾一圈没看到苏絮,心中咯噔一下:
“他人呢?”
“你想着他,人家未必想着你!”
崇惠帝气不打一处来,“要不是他,你今日怎会落水?”
“难怪,狐狸最狡猾了,亏我还相信过他。”
半年后,已然恢复健康的沈晚昭每每想到这儿还是生气。可惜当时事情发生得太快,什么线索也没留下。查不到凶手,崇慧帝为此大发雷霆,罚了所有人三月俸禄。
婚事自然也推迟半年的沈晚昭在宫中闲逛,看到苏絮曾经送来的六箱见面礼,直接让福公公扔到库房补贴给下人。
谁知福公公捧着一个两只巴掌大的木匣,支支吾吾道:“殿下,老奴在分赏时瞧见了这木匣,打开一看…竟是一张字条…上面写着……”
“好啊,还敢冒名顶替!福公公,我们去枫山!”
看了字条的沈晚昭怒甩衣袖,掀起一阵微风,拂过林梢,吹起苏絮墨色长发,翩翩衣角。
茶气氤氲,苏絮静坐枫山凉亭俯瞰秋色。山上景色他已从春天的绿意盎然看到秋天的红枫似火,虽被禁足还推迟了婚期,倒也沾了人迹稀少的光,落得清静雅致。
茶水倒入杯中,声音清透悦耳。苏絮小抿一口,朝福公公笑道:
“殿下总算愿意见我了,还请殿下稍等片刻,在下去取一物。”
“什么东西都敢往我面前呈?”
淡淡的、按下浮躁的香气钻入沈晚昭鼻间,一个小巧精致,雕有喜鹊衔梅的沉香木盒出现在她眼前。
“小小薄礼,不成敬意,在下的真心与诚意全在这盒中了。”
沈晚昭坐在凉亭石椅上,手腕懒懒地撑着头。她瞥了苏絮一眼,见他姿态谦卑,弯腰双手将沉香木盒呈着,便赏脸接过了木盒。只轻轻一推,盖子打开,露出一块青玉质地的无事牌。
刹那间,沈晚昭坐直了身子,拿出那块无事牌翻过背面,看到一道意料之中的裂缝。她颤着声音,小心翼翼地试探:
“字条上写的,救我的人真是你?”
“如假包换。”
“你救过我几次?”
“两次。”
苏絮直视沈晚昭的眼眸,“一次千芸湖,一次祈福池。”
“现在,殿下相信我的真心了吗?”
见沈晚昭眼中似是蒙上一层泪,苏絮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,轻轻塞到沈晚昭手中:“山中湿气大,殿下用这个擦擦脸吧。”
余光一瞥,沈晚昭注意到手帕一角用明黄色的丝线绣了一个圆形图案,丑得她想笑:“这个黄色的蛋是什么?”
“那是太阳!太阳!”
“你绣的?”
“我一针一线绣出来的,在枫山待着无聊,便找些事情做做。”苏絮的脸冒出两团淡红,语气像邀功又怕主人嫌弃的小狗,“这是我绣得最好看的一个了,如果你不喜欢我就继续做,总会做出一个你喜欢的。”
沈晚昭脑子都快萎缩了,她紧盯着苏絮的脸,脑中却怎么也搜罗不到自己同他到底有什么关系。她摆出一本正经脸色,用茶杯轻轻扣了扣桌子:
“你跟我无缘无故地,对我这么好干嘛?堂堂一国皇子,就算死在本国也好过来我这做面首来得强啊?”
“面首!?”
“你还养面首?”苏絮仿佛受到了巨大打击,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,“这……你以前也不是这样的啊……”
苏絮心如刀割,质问在喉间来回滑动,最终被沈晚昭无辜的眼睛击退。他欲言又止纠结一番,终是咽下了这个消息,“养就养吧,哪个有权有势的女人不养几个面首找趣呢?”
空气寂静了几秒,苏絮还是接受不了,冷着脸一把夺过沈晚昭喝空的茶杯倒扣在桌上:“你才几岁啊就养面首?是你父兄送你的?还是哪些心机小倌趁我这个正宫不在偷爬上床的?”
苏絮越说越按捺不住,站起来就要出殿将人搜出来打包扔走。
“我哪句话说我养面首了?”沈晚昭眼疾手快拉住苏絮的手腕,将他按下,“第一,我们还没成婚,你不是我正宫夫君;第二,我没养面首,也不逛花楼;第三,我只想知道你救我接近我有什么目的?”
苏絮冷静下来,被沈晚昭扣在桌上的那只手缓缓握成拳,轻微颤抖着。
“因为我想陪在你身边,我想做些什么来让你开心,我想让你这辈子长命百岁、快乐无忧。”
沈晚昭抬眼,直视苏絮平淡温暖又执拗的眼睛。
“苏絮,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么念念不忘?”
“沈晚昭。”
“作甚?”
“沈晚昭就足够让我念念不忘了。”苏絮半开玩笑道,“大概是月老看到了我的赤诚之心,今世用红线把我绑在沈晚昭这三个字上了吧。”
沈晚昭“噗嗤”一声乐了,重新拿过盘子中干净的杯子,倒了杯茶一饮而尽:“这个世界是给我的奖励,我在这里扎不了根,也不愿扎根。根意味着家,意味着牵挂,而我没有勇气了。”
深秋风急,吹落亭旁银杏树半身金黄脆叶,沙沙作响。
“听见了吗?我如寂秋寥寥枝头叶,既作金银也无情。”
沈晚昭扫了扫衣摆,笑道:“我不会一直在这,你我不过是一面之缘的陌生人,早点放手早解脱啊。”
“你如寂秋寥寥枝头叶,我便化春风吹生万千物华。”
苏絮抬手,同她碰了个杯,君子动口也爱咄咄逼人,“我救你两命,不算一面之缘,算命中注定。”
话停了一会,苏絮下定决心开了口:“这月十八是个好日子,我们成婚吧。”
“行啊。”沈晚昭忽然想起什么,“你上次送来的,是聘礼吗?”
“是啊,我在景国不受宠,这么些年也就攒出这些……”
“殿下嫌少吗?”
……
沈晚昭两眼一黑,自己真的是嫁了个皇子吗?
罢了罢了,就当是我娶你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