许答应的脸色终于好转，甚至笑了出来，眼泪和笑容出现在同一张脸上。她又握过风荷的手，好孩子，好孩子说个不停。

    “我昨天就在和秀雨商量，我想把我的小皇子托付到你的手上，让你以后照顾，除了奶妈的喂奶时间，其她时间都由你来看护。”说完这句话，她把风荷的手握得更紧，“放心，我一定不会亏待你的，实在是过几日就是小皇子满月礼，小皇子这几日精神还不见好，我怕到了当天……”许答应不忍再说下去，“你也知道皇上对皇子最为看重。”

    “大皇子体弱多病，二皇子……”她顿了顿，　“身强体壮，能文能武。不过就是一张脸，仿佛从来不会笑，他不给皇上好脸色，皇上自然不会分给他好脸色，两人在一起简直就不像父子，更像君臣。这三皇子也是命苦，生来就是个痴呆儿。四皇子，文不成，武不就，空有一副好皮囊。五皇子为皇后所出，是个有福气的孩子。文也勉强，武也勉强，不过年纪太小，平时也忒调皮。这么一看下来也只有五皇子最得皇上的心。至于我现在的这个……至于我之前的六皇子和七皇子，那就更不必多说，皇上当初有多满心期待她们的降生，后来就对我有多失望。八皇子的降生，皇上也是十分欣喜的，可后来得知他太过羸弱，怕是活不过足月，只仰天长叹，离我远去。”说着说着许答应又要掉眼泪。

    风荷把自己的手也搭在许答应的手上，听她这么一讲下来，现在也只有一个二皇子勉勉强强。她接话:“八皇子一定能平安长大的，将来像二皇子一样身强体壮，能文能武，还比他更好，能得皇上的欢心。”

    许答应听到后面几句话，喜笑颜开。又转念一想，是二皇子，笑容又僵在脸上。

    风荷也觉得这个笑十分勉强。她知道自己刚刚定是说错话了。看向秀雨，秀雨在给她使眼色。风荷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弥补。

    恰好扶风走进来禀报，化解了这尴尬的局面。

    “娘娘，皇后那边说要您带着……”

    “带着什么”许答应问。

    “带着宫里眼睛最漂亮的那个宫女，一起去坤宁宫里坐坐。”

    听到眼睛最漂亮这几个字，除了风荷以外每个人都看向了她。

    这眼睛最漂亮可不是她自封的，而是她在宫里这几日见到的所有人，所有人都对她这一双含情桃花眼过目不忘，像是扎在了心间似的。

    风荷不明所以，睁着这双漂亮的眼睛眨了眨。扶风立马推了她一把，说:“快去收拾收拾吧，别愣着了，一会儿等着和娘娘一起去领赏吧。”

    风荷还是搞不清状况，皇后为什么要召见自己？这几日她可连皇后的人影儿都没见过。平常请安也都是秀雨跟着的，她每次都找借口不去，许答应心善也由着她，不勉强。

    风荷不情不愿的被秀雨和扶风压到镜前理了理头发。许答应也在一旁笑盈盈的看着她。

    待到她们两个都收拾的差不多。今天算是第一次，风荷和秀雨一起作为许答应的贴身丫鬟，到皇后所在的寝殿，坤宁宫。

    走过宫深几重门，风荷对这些已经不稀奇。前几天她都已经快把皇宫逛了个遍。但对坤宁宫这种，也只限于在深深的宫墙门外远远地瞅上几眼，再新奇一点儿就摸摸墙砖，她当时逛故宫的时候，可听导游说了，这故宫的每一块墙砖可都是经过好几道工序制成的。

    她跟在许答应身后，其实心里还是很紧张的，只是不浮于面上。她现在已经知道许答应是一个什么样的人，可是对这能坐上皇后宝座的人，她却不敢有半分懈怠。

    无法预料的往往是最恐怖的。

    到了坤宁宫，虽然已经提前请教过了，但风荷是还是偷瞄了一眼秀雨，恭恭敬敬学着她行了个礼。在皇后挥手所赐座的那一刻，风荷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下。

    皇后面上没有半分愠色，眉眼弯弯。虽然容貌比不上许答应，但是与生俱来的那种母性宽厚，温和，或许也是她成为皇后的原因之一吧，当然这只是风荷的猜测。

    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，风荷光在现代，可就为此吃尽了苦头，翻了不少跟头。她尽量不卑不亢的站在许答应的身后。

    她知道皇后正在深深地看她。不过她实在是不敢跟皇后对视。

    自己是一个藏不住情绪的人，风荷怕自己一不小心暴露了自己什么样的缺点。

    万一她真的是一个千年的狐狸，自己可不就露馅儿了吗？玩心机。她可是谁都玩不过。

    “妹妹近日身体可好。”

    皇后的声音和她的面容一样温和，轻柔。

    许答应:“近日来八皇子的身体好了不少，我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许多，劳烦姐姐挂念。”

    许答应的那张脸，不管风荷看多少次还是会为之惊叹。

    这么好看的女人都聚集在皇宫里，皇上可真是个有福气的人，倘若性别一换，她也能拥有这么多男妃子……

    听着她们两个一来一去的恭维话。风荷的心早已飘到了云外。

    “你身旁这位眼含春水的孩子就是风荷吧。”皇后突然说到她。

    许答应拉过她的手，仿佛在告诉她不要害怕:“是的，是个乖巧听话的孩子。”

    “走过来我看看。”皇后说。

    风荷上前，也不知道现在是该跪还是不该跪。

    “母后！就是她！她就是那天在桃林里我遇到的那个——博学多才的小宫女！”

    云野已经等不及，从后面的屏风走上前来，抱住风荷的大腿，生怕她跑了一样:“就是她，我记得她眼睛特别漂亮，那天我说给父皇的那首诗，就是改编自她，父皇那天可高兴了呢，还赏赐了您不少东西，你忘啦？”

    皇后笑而不语，一脸宠溺地看着云野。问:“读过哪些书？”

    唐诗300首。

    风荷心里这样想，但断是不能说出来的。支支吾吾半天也答不出来，只说:“我在乡下时，夫子，看我可怜教了一点皮毛，其他的都是自己，都是自己，嗯……顿悟来的，对，顿悟，嘿嘿。”风荷的词不成句，说着说着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。

    “那看来是你是极有天赋的。云野这些年书也读了不少，和你差远了，上次从桃园回来，发奋了不少，还说什么一定要超过你，作一首比你那首还好的诗来，哈哈哈……”皇后掩面和许答应笑作一团。

    这下轮到风荷笑而不语了，她实在是听不出皇后这话到底是夸奖还是讽刺。

    如果宫里所有的人都能像许答应一样，那么好懂就好了。

    皇后看着她半天不说话，还以为她在害羞，面上依旧带着笑。

    五皇子摇着风荷的胳膊:“你叫什么名字啊？要不要来我宫里做事？我肯定不会亏待你，父皇给了我好多赏赐，我可以大发善心，赏给你一点。”

    皇后宫里熏香应该是檀香，有淡淡的奶香和甜香，但此时此刻，风荷竟然忽然闻出了一丝异味。不是很难闻，但让人的心跳加快，心里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，有惧怕，心里发毛，只凭借嗅觉，就好像闻到了一股死亡的煞气。

    简单来说，就是同类死亡发出的气味。让人不自觉害怕的气味。通过气味告诉你马上远离。要不就是附近有死人，要不就是附近有刚刚杀了很多人的人，不自觉沾染了这个气息。

    太监来禀报:“娘娘，二皇子求见。”

    皇后脸色骤变，一脸不耐，“他不是刚打了胜仗回来吗？怎么没有去见皇上？”

    “已经见过皇上了，刚刚见的。”

    “这么快？他们两父子就没点儿知心话要谈吗？这么快就跑到我这儿来了。”

    她这话应该是说惯了的，没意识到此时此刻，许答应，还有许答应的奴婢包括风荷还在场。

    这句话说完，风荷就看到皇后面上的确有些不自在，“让他进来吧。”

    没错，这股气息就是从这个人身上发出的。

    他身着玄色丝袍，色泽深邃，未佩香囊玉佩，黑发如瀑，简练肃杀。

    风荷看向他，的确帅，属于看一眼就赚到的帅哥类型，但，也属于看一眼也可能会没命的类型，指不定下一秒剑就抵到你胸膛里了。

    这人杀气也太重了，一步步得踏过多少业障。

    可，这个人……刚从战场上刀剑血影回来都不沐浴的吗，还是说，这气息已经怎么洗也洗不掉了……

    ““儿臣久未见母后，甚是想念。愿母后凤体康健，万福金安。”

    皇后娘娘从刚刚听到他名字那刻起，脸色就开始沉下来。像带着任务一般毫无生气的说道:“起来吧，听闻你刚凯旋，身体没有什么大碍吧，你父皇和我都一直惦记着你，现在心也总算是放下，你想必也也是累极，早点回去休息吧。”

    每一句话都是关心的话，每一句话都不是发自肺腑。

    苏叶初，风荷在心里嘀咕着这个名字，这么温柔的一个名字，面上却一点都看不出温柔。

    正如传言一般，他好像天生就不会笑。嘴上说着谢母后，面上一却副都别来关心我的样子。

    两个人好像都是例行公事，说完苏叶初转身就要走。

    “等等！”初生牛犊不怕虎，云野是一点都不害怕这个哥哥，不管他的眼神有多拒人千里之外。他跑到苏叶初膝下，又抱住苏叶初的大腿说:“哥，你快和母亲说说，我想要这个宫女，就她——”云野指着风荷说，“到我宫里来，可母后怎么都不同意，你帮我劝劝母后吧。”

    还是小孩子，口无遮拦，一下子把心里话全讲出来。

    苏叶初依旧是面无表情，像冰块儿一样盯着抱着他大腿的，和他血脉相连的弟弟。他好像很讨厌这种肌肤触碰，闪身躲不掉，还亲手掰开云野的手，扔下一句:“好好听母后的话。”便要走。

    他的声音变得很沉，又干哑。像是那种很久没有喝过水的感觉。干哑的风荷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，想替他清清嗓子。

    “叶初啊。”皇后在他临出门的时候又喊住他。皇后看了一眼风荷，又看了一眼苏叶初。“说来风荷和云野是没有缘分的，风荷估计也不愿意和云野这调皮孩子一起，她和你倒是挺有缘分的。叶上初阳干宿雨，水面清圆，一一风荷举，你们两个的名字都出自于这首诗。看这不是巧了吗？要不——？”她给了许答应一个眼神。这么明目张胆想的从她手里夺人，要是有点眼色早就先一步说愿意把风荷送到二皇子的宫里了，奈何，许答应是一个心软，老实的性格。

    许答应想用眼神求助二皇子，还不等她把眼神递过去，苏叶初率先一步跪在地上:“谢母后好意，可我心不在此。”

    “是是是。我说笑的。”皇后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儿，“我知道你志不在此，我这不是刚刚听许答应说风荷是个好孩子嘛，便一下子想到你，这几年身边也没个照顾你的人，男子还是比不上女子，平时的一些针线活儿啊，擦药啊，身边还是有个女子在身旁伺候，我和你父皇也放心些……”

    云野抬着头，谁说话就望向谁，这一来一去，他话没怎么听个明白，只知道风荷好像怎么也当不了她的宫女了，“不要不要，他又想要插话，皇后娘娘的贴身婢女立刻走下来把五皇子扶起来，强硬把他带离。

    风荷在心里盘算着。如果自己真的当了苏叶初的贴身婢女倒也没什么不好。听说他常年征战在外，自己如果能想办法再留在他的宫里，不用陪他栉风沐雨，老虎不在，猴子称大王，生活应该也照样美滋滋。

    等他凯旋归来，凯旋？对！他好像就是下一任皇帝！风荷想起来了自己脑中仅存的那一点历史知识。如果……他最后当皇帝，自己如果对他有一点点恩情，他肯定也亏待不了她。

    苏叶初还跪在地上，皇后没让她起，他就挺直跪在地上。风荷算是离他最近的那个人，她感觉血腥味儿越来越浓重，定睛一看，这血腥味儿，怕不是就是从苏叶初自己身体里流出来的。

    它玄色的袍子，有一块儿，颜色特别深。就在背部，靠臂膀的那个位置，血洇了一片。

    风荷也不知道内心哪个地方突然被触动，上前一步跪在了苏叶初的身旁:“请皇后娘娘收回成命，我只想安心侍奉我家娘娘，况且二皇子，玉树临风……我毛手毛脚，怕侍奉不周。”

    玉树临风，这个词其实是她没仔细看他的表情时，第一眼脑海里蹦出来的第一个词。

    在没看清他脸的时候，忽略他在战场上上阵杀敌浴血奋战的场景，刚刚他从门口带着夕阳走进来，风起衣诀翻飞的身姿，被光浸染成金色的发丝，还真就，玉树临风。

    不过，在场除了自己，应该没有一个人觉得二皇子适合这个词。

    此刻风荷也跪下，皇后算是注意到了还跪在底下的苏叶初，“都快快起身，我都说了只是说笑罢了，二位不必当真。”

    风荷微微侧身只想用余光看一眼苏叶初，只这一眼，恰巧苏叶初就和她对上视线。

    两个人的眼睛，如果说一个是如太阳般温暖，那么另一个就是如冰一般，让人胆寒。

    “儿臣告辞。”苏叶初说完，转身要往外走。

    转身的那一刻，他玄色的袍子，连着暗纹上的阳光，划过风荷的指缝，忽略血腥气，还有一股好闻的松木香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