等郑怀壁风尘仆仆前往高家屯,一路舟车劳顿,站在“高家屯”村口时已经将近傍晚。
九数寒天,此时外面的温度将近零下三十度。
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,他慢慢往村里走去。碰到几个堆雪人的小孩,郑怀壁低头笑着问他们:“小朋友,你们知道满春食杂店怎么走吗?”
看到来人是陌生面孔,长得又如此清俊,郑怀壁一下就博得了这些孩子的好感,他们争先恐后的领着郑怀壁前往满春食杂店。
“春砸姐!来客儿了!”“春砸姐!”“大春砸!”
“张二小子,你再没大没小的我就让你爸抽你!”
终于,那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,郑怀壁慢慢转身,看向佯装怒气的逢春。
原来是这个模样,郑怀壁心想着。
记忆中的满逢春已经慢慢褪色,最后能回忆起来的只有她那双明亮的桃花眼。十年之后,满逢春的那双眼睛还和当年几乎一模一样,一样微微上翘的角度,一样的明亮逼人,一样隐隐透露出的倔强。岁月没有让其添上风霜,即使蜷缩在这个穷乡僻壤的小食杂店,但她似乎也还过得挺好。穿着鹅黄色的袄子,头发像当年一样梳着高高的马尾辫,整张脸不施粉黛却也清纯秀气,看着不像快30岁的女人,反而像刚毕业的大学生。
逢春也停住脚步,愣在了原地。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她有点反应不过来,这人是郑怀壁?是郑怀壁。年少求而不得的白月光突然出现在这里,逢春像被按下了定格键。
一瞬间她大脑略过了很多想法,先是视觉上的冲击,妈的这一身始祖鸟好几万块,这小子现在发家了?再把目光慢慢转到他的脸上,嚯,十多年没见这小哥越来越帅了,少时家贫,白玉蒙尘,如今整个人如脱胎换骨一般,周身的气度全显露出来,看着就清俊逼人又器宇不凡。最后才是深层次的思考:这人大老远从京市来这干嘛?总不会是来旅游的,那就是来找她的?找她什么事?怎么找到的她?如今她连姓氏都改了,这世上应该没几个人能找到她,那郑怀壁大张旗鼓过来究竟是有何企图。
“满逢春。”
郑怀壁清亮低沉的嗓音打断了满逢春的头脑风暴,让她有些恍惚,年少时她最喜欢听郑怀壁叫她的名字,那时候她爱她的名字,也爱他。
还没等逢春说话,那些熊孩子就开始叽叽喳喳起来:“春砸姐看帅哥儿看懵了!”“春砸姐回回神!”“春砸姐这是你对象吗”“春砸姐给我来一包嘴巴辣,钱我让我奶给你!”
“去去去!都上一边去!小小年纪知道什么对象不对象!给你们一人一包嘴巴辣,算我请的不用给钱了,都出去玩去!”逢春没搭理郑怀壁,她急匆匆转到玻璃柜台后面,拿出几包辣条把孩子们赶走。随着“谢谢春砸姐!”的声音一点一点跑远,逢春终于有空搭理眼前的男人。
“别满逢春了,我现在叫步逢春,我妈改嫁了,我跟我后爹的姓。”满逢春直视着面前的郑怀壁。
和人对话时,逢春习惯直勾勾的看人,一双桃花眼像钩子一样牢牢锁住对方。大多数人都不喜欢说话时被直视双眼,所以这个习惯让她在那些年吃尽苦头,但她却依旧我行我素,如此倔强。
“您大驾光临,有何贵干。”
“治病。”
听到这个回答,逢春目露疑惑:“治病?”
“这件事说来话长,你确定咱俩就这么站着说?”郑怀壁语气咄咄逼人。
满逢春抿了一下嘴,转头把食杂店的门锁上,拿出那张写着“不营业,有事打电话”的纸贴挂在玻璃上。做完这一切满逢春转身,将郑怀壁引到后屋去。
郑怀壁这才注意到,原来这个小食杂店是有前后两个屋的,前屋用来卖货,过个小连廊后,后屋是满逢春自己住的地方。满逢春的房间有点杂乱但还算干净,郑怀壁低头看了一下满逢春递过来的拖鞋,拖鞋底很厚,上面鞋面是拿各种花线编织在一起的。郑怀壁默不作声的穿上,鞋有点小,脚后跟在后面露挺多,走起路来凉飕飕,房间是瓷砖地面,加之外面天气寒冷没有地暖,就让人感觉更冷了。
转头向右看去,果然有个巨大的炕,横贯房间的三分之一,满逢春已经爬了上去,拿棉被盖住腿,她朝郑怀壁招招手,示意郑怀壁坐过来。
郑怀壁没有盘腿上炕,他坐在炕边,身子侧过来看着满逢春。
满逢春瞧他没坐上来,漫不经心的挑挑眉毛,心中腹诽:爱坐不坐,等会就冻脚了。接着她咳咳嗓子,说道:“现在可以说了吧,什么叫来治病?我们这地方也没听出什么神医啊。京市医疗水平如此发达,您什么病得来这儿治?”
“你怎么知道我在京市?”郑怀壁心中疑惑。
“大哥,我们这只是远一点而已,那该有的家用电器比如电视机、电脑、手机啥的我也都有,你们公司整那个游戏挺有名的。”满逢春翻了个白眼。
“是心病。你还记得高中的时候有几个总欺负我这件事吗?当时高一你在他们没怎么样,后来高二你转学走了,临走的时候还和他们说想怎么欺负我都行。从那天之后我的噩梦就开始了,他们对我肆无忌惮的欺凌,我本以为过去了就没什么了,但是毕业之后每一天我都会做关于当年的梦。随着时间的推移,这些过往没有被我遗忘,反而越来越深的扎根心底,现在已经演变成精神类疾病了。我的躯体化症状很严重,药物治疗没什么效果,催眠治疗还无法进行,她对我的情况也束手无策,所以建议我来找一下当年霸凌过我的那些人,看一下他们如今的生活,兴许能有所帮助。”郑怀壁一口气说了很多话,但是他语气平淡,仿佛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。
“那些人......我走之后都对你做什么了?”满逢春低着头,看不起她脸上的表情。
“打我,偶尔用甩棍打,拿我胳膊灭烟,脱我裤子,还有让我钻□□之类的吧,再多我也记不起来了。”郑怀壁闭着眼深吸一口气,他必须直视这些过往。
逢春低头紧紧攥着手,指尖都陷入到肉里,她感觉到疼痛,却无法停止自己的行为。
“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先来找你吗?”郑怀壁看着她露出了微笑,那个笑容不似他以往的温柔,带了几分残忍。
“你当年缠着我,说喜欢我,导致招来了祸端。后来自以为是的“保护”我,又没能“保护”到底,因为我拒绝你你就和我反目成仇,转学就转学,还留下了那些话,你真的不知道你走之后我会经历什么吗?现在开始假惺惺的关心我?起初他们只是看我不顺眼而已,最后能到那种程度都是拜你所赐啊满逢春。我虽然不知道你家发生了什么,但看你现在过的生活我真是畅快。”郑怀壁一改温润公子的模样,话里话外都是尖刺,他毫不留情的讽刺逢春,语气中充满了鄙夷。
原以为以逢春的脾气,听到这话她会立即炸毛,没想到她却还是那副低着头的模样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过了半晌,郑怀壁听见她说:“所以你第一站来找我,就是为了看看我如今过得怎么样?谁给你我地址的?”
“一半一半吧,一是因为我确实对你现在的生活好奇;二是我需要让你知道你年少时的所作所为给我带来了多大的伤害,如果你是个有良心的人,我希望你能收到折磨。”这话说的残忍至极又高高在上。
不等逢春反映,郑怀壁又接着说:“你当时转学,留给学校的联系人是你小姨,我给她打电话问出的你地址。”
逢春想想当年的事心中了然,又转头看了一眼外面黑漆漆的天,东北的天黑的很早,尤其现在是冬天,五六点钟外面就全黑了。她朝郑怀壁说道:“你今天打算住哪,我们村子没有宾馆、旅馆,连招待所都没有。”
“不劳你费心,看见你过得不好我就放心了,现在我要走了。”郑怀壁起身要离开,坐了很久他的脚已经一片冰凉了,走起路来有点不适。
“你怎么走?有司机来的吗?我们这里不通大巴,要走都是被捎带出去的。”逢春从炕上下来,要送送他。
然而郑怀壁并没有搭理她,一个人自顾自的往外走,到了门口等着逢春给他开门,让他出去。
逢春见状也没再追问,沉默的将门打开。
“满逢春,虽然我不知道你家发生了什么,但今天这一切真是恶有恶报不是吗?”郑怀壁走了几步,像突然想起来似的,回头望向逢春,眼底一片冰冷。
“郑怀壁,你说得对,恶有恶报。”逢春面无表情的又继续说道:“还有,我已经不叫满逢春了,我现在叫步逢春。”
话毕,关上了门。
恶有恶报。
不逢春。
“你家这孩子命格独特,是老天爷赐给你们老满家来报恩的,福气逼人啊!但......过满溢缺,这福气太大了,却也是不好守......这样老满,我给这孩子提个名字,就叫“逢春”,愿以后年年岁岁,她的人生满满都是春天。只要逢春一天,就能保你家一天。”
“满逢春满逢春,好名字!”